早晨如一张巨网

早晨如一张巨网，编织在窗外

雄性的山峦上。时间

与军队浩大的雨水并肩前行。

很快就是中午。这一过程没有产生

炊烟，闹铃，脚步声。也没有产生

诗歌以及作者。我在思考

雨中晾晒的衣服是否需要重新晾晒。

雨水已重塑它们的肉身

在镶满牙齿的空气之中。

异类

一只从未被人用食指

枪杀过的鸟，用双翅裁剪的森林

在子夜，构建了我梦的疆域。

我等待它的鸟鸣，携带阵雨

呼唤我。在易于记忆的枯枝上

在踮着猫脚的雾里，呼唤我。

但我听见的，似乎只有自己的耳廓

和对它咽下唾液的想象。

它只是给我梦，鸟身的羞辱。

曾见过的鸟，永远不可能

与这一只折叠成同一只。

谈论今天

谈论今天，犹如夺哲学家

嘴里的肉。首先

珍惜今天的人，把后脑勺

埋于别人的楼下。

他的世界只剩双手。

当下沉的时间，如螺丝钉

拧穿他的胃囊

抬起头来，地平线上的亲人

被突袭的夜色取代

令他片刻的晕厥。

其次，不珍惜今天的人

你很难知道，他喝酒的样子

与雨中的乞丐的样子

有什么不同。甚至

你很难知道他是否真的以浮萍

落花的身份，标榜自己。

我们谁都不能做那块

江流石不转的，石头。

夜曲

灯泡的爆炸发型，有着浪花

耸起的绝望。世界的生气

尚未耗尽；一百个逼仄的角落

挤满一千桌暗黑的宴席。

而我，犹如一块倔强的陆地

既不亮灯，又不愿做黑暗的同党。

我凸显出破天荒的渺小——

在房间里，小如一块汉字；

出门，命丧于晚风的叹息。

也许存在一个明天

也许存在一个明天

从我头顶，掉落的发丝

将追认雪地为母亲。

我将热爱擦拭玻璃窗上的早晨

热爱把我的头，埋进

草稿堆里，将所淘的纸页

装订成宗教的砖石。

这就是拒绝回忆童年的办法。

我，不再痛苦而滑稽

似一尾晾在沙滩上的鱼嘴。

墙上的肖像画

来自壶嘴的热气，绝不会

从他的鼻孔里喷出，证明

他可以成为一名公牛附体的运动健将。

比冰更冷的表情，绝不会

折射出半本小说，多种心的形状。

绝不会有比蜘蛛网

更复杂的血管。绝不会有一根血管

但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仿佛要从墙上走下来；仿佛花朵结果

的那一刹那，在它那并不存在的腹部

砰砰砰爆炸。而这

全是你，一个站在画外的人

无端的臆想，造成的。

拍遍栏杆

在屋里，我听见高悬的楼顶

有人用手拍击铁护栏。

那金属的音色，浑浊

如一口破钟，令人耳朵流脓。

他还在继续拍。或许他觉得

这模拟古典诗人的风雅方式

可以把他眺望的景色

拉近一些。你可以想象一下

那场景：他的双眼如望远镜

越绷越紧，聚焦，锁定——

Oh my God，他看见了一座

平时没有看见过的山中别墅；

他陡然暴增的肾上腺素

又使他重重拍击了一下。

在这施加铅粉的屋里

在这施加铅粉的屋里

我的骨头被腌制。

通过门的暗示，我走出去

我目睹到，道路与树冠

人群与雕塑，呈现

书本中未曾记载的学识；

我的判断如泉水

透过我的瞳孔，溢了出来。

带着春天的快乐

我多想伸开手臂，拥抱

空气和风的言辞。

我多想把锈蚀的思想

一分为二，在诸多

风物的摩挲之下

获得浇灌，胚芽的光泽。

但是，我要回去；

回到那间屋子里。

如果我像江流中的发电站

猛然回头，认出

多余镜中的自我。

笔尖在纸上流动的快感

笔尖在纸上流动的快感

来自蓝天，成为橡皮泥的可能性。

虚构的王国里，我可以

摸出多枚腰牌。诗人，痛饮白云；

侠客，倒背木剑；隐士

架起雨季里的火堆……这些形象

易折易碎易幻灭于现实吹来的风。

然而我并不感到爆炸。

那些厚实，如大理石

的脸，又能存在多久？

最佳位置

我将一张纸，举高至

一只手臂的距离，这陶瓷白

秸秆压制的纸，忽然

变得很青春。秒针

机械的滴答声犹如神启。

当更多的光线

透过，这一张纸

它薄薄的蝉翼，仿佛经受着

激流，有着永恒性

短暂性的双重暗示。

我已不能，在这一张纸上面

做任何的写诗打算。

惧怕它成为一片

乌云——以文字为黑炭

为填充物的方式。

阅读转移

一旦用别人的书当戒尺

你的文字就难免输送别人的血。

有可能是名词，玻璃建筑

下旋的螺丝钉，流水线

或者岩浆；也有可能是形容词

灰色的，震荡的，失眠的

或者骇人的。但你的旁观者身份

决定了你的感受必须具备

更醒目的锐角。这相当艰难。

或许你需要看看另一本。

或许你需要抛弃你的眼睛。

摇晃的波浪上

街道，摇晃的波浪上

我是一只漂流瓶，内部塞满

潮湿缺氧的信笺。漂流

视觉的翅膀欲把我送达

八抬大轿的天空，但

高悬的玻璃窗，投掷的星星

使世界短暂地停电。漂流

我隐约听见别人的电视机

蝈蝈与蟋蟀决斗的小地震。

不知道片名。信息

早已拥堵了我心的橱柜。

关联或者神秘性

将《现代汉语词典》翻阅三次，我随意

选择了三个词语：摇滚乐。麻花。夜明珠。

你不能说它们是僵死的铁块。比如

它们在同一天睁开了眼睛；比如，将它们

用电线串联在一起，推开闸刀，或许

将得到一本发光的小说。这很像我前不久

做的一个梦：洪秀全的二叔在屋檐下写诗

中国的第一首现代诗。这多么荒谬滑稽。

但当我想起我的睡前阅读，出自洪姓人之手

这荒谬滑稽之中，竟生长出一堵峭壁。